失独母亲的两夜

这是一篇关于采访的回忆，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感受还很深刻。  

今年四月，我在网上看到了一则新闻，有一位母亲为离世多年的女儿东奔西走，只是为了给女儿找回死亡真相，几天后，我赶到了河南，见到了这位母亲，她不高，戴着一个深色发卡，面容有些憔悴。  

我和她相处了两日，她一直在失去女儿的痛苦中苦苦挣扎，我突然想到这些不幸的家庭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心里的信念与对旧人的思念夹杂，就是活下去的信仰了。  

我叫这位母亲何阿姨，她有时候称我“孙老师”，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唤我“倩倩”。  

巧合的是，我和她的女儿名字相似，年纪也相仿，加之前来的记者大多是男孩，她对我多了几分亲近感和倾诉欲。  

何艺的故事是悲剧性的，在大好的年纪，她或是受骗成为了别人眼中的“小三”，经历了堕胎被殴打拍视频等一系列变故，离开了这个世界。至今，她的母亲还在寻找她的死亡真相。  

其实，我还记得她的人生故事，也记得女孩照片上的笑脸，更记得何阿姨的样子。何阿姨生活在当地工厂的职工宿舍里，养了一条狗，“那条狗在她（女儿）没走时，还只有那么小。”何阿姨用手比划着。  

当年关于那段“打小三”的视频在当地小县城里流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是时隔几年，仍有人能闲谈起那段“八卦”。但对何阿姨来说，那段视频，是一辈子抹不去的伤痕，是一个吞噬掉女儿的魔窟。  

采访外，她讲了许多，她讲女儿生前的性格，讲女儿童年趣事，讲她这些年间为求真相遇到的种种阻碍和痛苦，讲她遇到的比她还要不幸的人，她讲的最多的，还是女儿。  

有一天下午，太阳快落山了，她骑着一辆三轮车，带我去女儿生前居住的老房子，她给女儿新买了很多水果，在路上，一路无言，突然她说道：“我真的好想告诉全世界，我女儿不是小三，我们是受害者。”  

那是一处年久的老房子，拉着窗帘，屋里黑漆漆的，她不愿意让阳光直射进来。次卧的桌子上，摆放着女孩的照片，旁边的盒子里，有女孩幼年的日记，稚嫩的笔迹写着“妈妈我爱你”。  

采访中，何阿姨一直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说这辈子的眼泪已经流了太多太多。但在那间安静的房间里，她嚎啕大哭，哭喊着“我的孩子啊，为什么我不能替你。”  

何女士拿着女儿的照片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一个人哭了很久。  

何艺答应妈妈，要带她去看电影。何艺走了，我决定带阿姨去看一场电影。  

那段时间，我没有注意过最新上映的电影，事实上，选择并不多，县城里，也只有一家小小的影院，我在美团上买了两张影票，在为数不多的选择里，挑了一个看似温馨的电影。  

糟糕的是，我做错了选择，影片的开始，便谈论到了生离死别的话题，我坐在椅子上，坐立难安，阿姨好像没有反应，大约二十分钟后，我们离开了影院，她说有些累了。  

酒店就在影院楼上，位置其实有些偏僻，坐电梯时要绕过一处看似荒芜的区域。阿姨没走，一定要把我送回去，我邀她进屋坐坐，于是，她和我一起住了两个晚上。  

睡觉前，她仍然会讲女儿的事，只是比白天细节更多了一点，甚至琐碎，没有逻辑，说实话，这些内容，对我的采访没有帮助，但我不想打断她。  

我想起了“祥林嫂”的故事，这么多年，她应该会向很多亲朋好友哭诉，也会被无数的人劝慰开始新的生活。如果悲剧被一遍遍讲述，人就没那么想听了。  

我能做的，就是用两天的时间听一遍再听一遍。  

早起，阿姨一定坚持带我去喝当地正宗的胡辣汤，我拗不过她的好意，一同去了。临走时，她一直对我说谢谢，对关心她的人说谢谢。  

偶尔我还会给她发消息，目前何艺的案子还没有正式开庭，我相信这件事法律会给出公正的答案。  

那天我在回济的路上想，我们一定要珍惜生命，我们“一走了之”的背后，父母的余生都在深渊。  

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 孙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