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旧手机“宁闲不卖”，路在何方？
◎文/图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 张舒 实习生 韩泓旭
“如今，5G手机出货不断增加，速率更快、内存更大、性能更强的新款手机刺激着消费者的购买欲，新一轮换机潮来临。在这庞大的市场背后，超过20亿部的二手手机让回收利用市场亦“沾光”站上风口。然而，持续增多的二手闲置手机如何处理却成为难题。在记者发起的一项针对济南市民的千人网络调查中，54%的受访者表示不愿意把旧手机出售给回收者，其中大多数人担心自己的隐私会在二手交易过程中被泄露。记者走访调查发现，手机回收市场的确存在不能彻底清除用户个人资料等问题。
回收平台工作人员确认旧手机使用情况
问卷
超七成受访者担心转手泄露个人信息
“之前我在回收平台上卖过旧手机，但是最近看到二手手机交易过程中用户隐私遭泄露的新闻，不敢也不想卖了。”90后姑娘周笑，手中有7台闲置的智能手机，其中4台是她和丈夫多年来淘汰替换下来的，另外3台是父母购置新机后闲置不用的。
周笑告诉记者，三年前，她曾以500元的价格在闲鱼网站上出售过一部二手苹果手机，然而交易后不久，就收到了自己的金融账号在异地登录的短信提示，吓得她赶紧把所有的账户密码全换了。后怕不已的周笑，担心父母也遇到类似情况，干脆把老人的闲置手机都要了过来。
“我现在把它们当移动硬盘使用，主要储存家庭照片。”周笑说，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她担心轻易转手容易泄露个人隐私信息，所以家里闲置的这几台手机她都不打算再出售了。
李浩是省城某高校的一名大三学生，喜欢追求潮流的他，每当中意的手机品牌推出新款，只要价格合适，他都要尝鲜体验一番，因此手里也积攒了四五部手机。他告诉记者，自己之所以不愿意卖掉旧手机，不仅因为担心个人信息泄露，更因为二手手机价格太低，“卖掉不值得。”李浩算了一笔账，自己每台新机的购置价平均在2500元左右，但使用一年后再出售，收购者给出的价格还不到原价的五分之一。“一台原价2800多元的华为手机只用了一年，对方报价仅500元；一台原价近2000元的VIVO手机，用了11个月，回收价只给300元。”李浩说，自己还有一台非智能款的“老年机”，是高中时买的，收购人报价只有5元钱，还很不情愿回收。
近期，记者针对近千位济南市民，发放的一份网络问卷，调查市民如何处理手中的闲置手机。54%的市民选择“在家中存放”；21%的市民选择“转送亲友”；15%的市民选择“出售给回收者”；另有10%的市民选择了“其他”选项。在回答为何不愿出售闲置手机时，72%的市民担心“泄露个人信息”；24%的市民认为“回收价格太低”；2%的市民害怕“污染环境”。此外，还有多位受访者表示，旧手机代表着满满的回忆，有纪念意义，也是自己不愿意出售的原因。
回收平台的工作人员正在打包回收来的旧电子产品
走访
自营商户主要靠经验品牌只能“以旧换新”
“回收旧手机旧家电，换盆、换碗、换菜刀……”这句走街串巷的吆喝声，相信不少市民都不陌生。闲置手机真的只能换盆、换碗吗，二手手机究竟如何定价？近日，记者走访了济南科技市场和华强电子世界专营手机回收业务的十几家商户，并探访了多家家电连锁商场内的手机品牌柜台。
在济南科技市场，记者拿着两部手机分别前往九家专营手机回收业务的商户处进行询价，其中一部是去年上市的华为手机，原价近4000元；另一部是去年上市的苹果手机，原价6000多元。
记者注意到，这几家商户的柜台上都或放或贴着“高价回收”的大字号广告；柜台内整齐摆放着各种品牌的待售二手手机。对两台手机的估价，店主们普遍认为华为手机使用时保护的情况较好，约八九成新，给出了600元到1100元不等的回收价；苹果手机因为边缘有两处比较明显磕碰痕迹，报价在2000元到3000元不等。
随后，记者又前往华强电子世界，走访了五家商户。店主通过询问旧手机的维修史、观察外观新旧程度、预估市场需求量，分别对两部手机给出了800元—1000元（华为）和2200—2500元（苹果）的回收价格。
在位于历下区泉城路的几家家电连锁商场内，记者分别前往两个品牌的经销柜台询价。华为品牌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品牌方不提供回收变现的服务，但可以在购买新机时“以旧换新”，用于价格抵扣。由于工作人员会使用专业软件对手机进行检测和估价。而几家店的品牌柜台给出的报价也非常接近，“以旧换新”价格为800元左右。
苹果手机“以旧换新”则需要在其官网上进行操作。输入回收手机的型号、内存、序列号等信息后，便会出现购置新机时可抵扣的价格，记者手中的这款手机“回收价”为2199元。
对比可见，二手手机回收自营商户大多通过市场行情和从业经验报价，较为主观，且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而在品牌柜台，工作人员依靠专业定价软件报价，一旦定价后不接受议价。
走访过程中，记者发现，原价和机况相近的二手手机，品牌不同回收价相差较大。以使用了三年原价2500元左右的手机为例，同样是六成新，华为品牌机的平均回收价在四五百元，乐视品牌机则只有六七十元。一位店主解释道，“乐视公司倒闭，收了也卖不出去。”而非智能的“老年机”，回收价格还不到十元。
泉城路上一家经营手机回收的店铺
调查
仅恢复出厂设置仍存风险数据需进行专业深度清除
在千人问卷调查中，超七成市民担心出售闲置手机会泄露个人信息。在实际交易过程中，收购者究竟能否做到彻底清除原用户信息，以确保不会泄露相关数据呢？
多家自营商户店主告诉记者，完成交易后，他们会当着出售人的面将手机进行“恢复出厂设置”，或指导出售者自行操作进行原数据清除，并保证“操作后即使使用专业软件也无法再找回数据。而记者在走访过程中发现，大多数商家采取的都是恢复手机出厂设置的操作，少有其他数据清除的技术处理。
但“恢复出厂设置”，实际上还可恢复已删除的数据，尤其对专业人士来说是“小菜一碟”。从事计算机专业的何明告诉记者，据他了解，使用一种名为“取证系统”的设备，只要手机硬盘没有损坏，即使将手机系统清空并恢复出厂设置，也一样可以恢复手机数据。
此外，记者在一家网上手机回收机构的官网上看到，页面内容提示，二手手机出售前最好交给正规回收机构或维修中心，由专业人士对个人数据进行彻底清除，“大量的二手手机回收在中国市场催生出一条灰色的产业链，这条产业链通过快速恢复用户售卖的二手手机中的隐私数据，用于非法用途，产生高额不法收入。”
在位于泉城路的世茂广场一楼，几台醒目的黄色自助回收机吸引了不少年轻人驻足操作，它们均属于专业手机回收平台“爱回收”。“我们通过数据的反复擦除、填充，至少3次，达到数据无法恢复的状态，保护消费者的隐私权益。”“爱回收”世茂店店长山础告诉记者，公司会使用自主研发的软件对回收来的手机进行数据深度清除，“程序完成后，会向出售者推送数据清除报告。”
他告诉记者，除了“爱回收”，他了解到的其它几家大型手机回收平台也会向用户提供专业的个人数据清除服务，“有的线下店还可以让用户在现场直接看到数据清除的全过程。”他表示，目前公司已回收的手机中，未出现一例用户个人数据泄露的情况，“不过，在线上线下部分个人交易中，不排除存在泄露的可能。”
回收
线下废品回收不知如何处理线上专业机构根据残值转卖
被回收的闲置手机，接下来的“命运”如何？
家住历下区的何东是一名专收“二手家电”的师傅，经常骑着一辆电动三轮车游走在大街小巷。他告诉记者，自己回收过的二手手机约有百余部左右，既有进水后开不了机的智能机，也有只有按键接听功能的“老年机”。对于回收来的手机，何东不付现金，而是用他带着的瓷碗和脸盆交换。手机到手后，他拿着小铁锤极为熟练地敲碎四个角，将塑料外壳随手丢掉，只保留里面的主板和电子件儿，放进口袋。何东说，自己处理不了这些原件，“积攒到一定数量，就送到回收厂，按件计费。”不过，对于回收价格和拆解过程，何东不愿多谈，“反正就是拆零件儿。”。
济南网红“网约收废品小哥”—“580回收”创始人张广瑞告诉记者，公司目前存放着几十部回收来的报废手机，“（回收价格）老人机3块钱，智能机10块钱。考虑到成本，我们只收已经不能使用的手机。”他坦言，自己目前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手机。“拿去换盆换碗没什么意义，卖给回收手机的小店又不太放心。”张广瑞说，“打算先放着，随着公司业务的拓展，以后这些旧手机或许会有更好的去向。”
记者调查发现，济南科技市场和华强电子世界内的大部分手机回收店铺，多是将旧手机转卖，赚取差价，或是将旧机翻新，以此增值。
“爱回收”平台世茂店店长山础告诉记者，公司收购的电子产品会根据其剩余价值的高低决定最后去向，通过不同渠道进行二次处置，“经过质检定级和隐私清除后，成色最好的会在B2C平台进行二次销售；成色相对差一些或者型号稍旧的，会放在B2B平台，供全球B端商户竞拍；而成色很差或不具备使用价值的，则交给具有环保资质的拆解工厂进行环保处理。”
与“爱回收”处理方法相似，“回收宝”“闲鱼”“转转”等二手电商都会对回收手机的残值进行专业分类，10%是优品、残值最高，经过录入分拣、验机、隐私清除等标准化处理后，面向消费者二次销售；85%是良品，有一定损耗，但还有使用价值，处理后可流通进入三四线城市等下沉市场；5%是残次品，一般处理后交由具备资质的环保企业拆解提炼。
在国外，手机生产厂家、运营商会延伸责任，“以旧换新”是主渠道，手机厂商对旧手机进行规范处理，“官翻机”也被消费者认可接受。
现状
坐拥“城市矿山”却无拆解企业
仍可二次利用的手机可以再次进入市场流通，对于已经不具备使用价值的手机，则需要进行环保的回收和处理。
我国是手机大国，随着科技进步和5G正式商用，手机存量、旧手机淘汰量逐年增加。根据中国家用电器研究院在2020年5月发布的《中国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回收处理及综合利用行业白皮书》，截至2019年，我国手机的理论报废量为28923.32万台，报废重量达5.78万吨。
曾有调查显示，一吨废弃的手机能提炼出150克—200克以上的黄金、2000克白银，100公斤—120公斤铜及其他金属等。手机的重金属含量要高于原生矿的含量，因此废旧手机也被称为“城市矿山”。尽管废旧手机回收市场潜力巨大，但如何处理不具备使用价值的手机，却是行业面临的一大难题。
记者在山东省生态环境厅官网上查询到，根据其发布的《全省规划内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处理企业信息公开》文件，全省规划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处理企业共有6家，已建成并获得“处理基金补贴”资格的4家。信息显示，其中的三家企业已在山东省生态环境厅官网公示了“废弃电器电子产品拆解处理情况”。根据公示内容，2014年第一季度到2020年第3季度，三家企业进行拆解的电器仅限于“四机一脑”（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空调和电脑），均未涉及废旧手机处理业务。
“2011年初，‘四机一脑’被列入了首批《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处理目录（第一批）》；2016年3月，手机、打印机、电话单机等9类产品也被纳入其中。”一家已经获得“处理基金补贴”资格的企业工作人员牛勇向记者坦言，公司之所以没有开展手机拆解业务，归根结底是“钱没到位”，“处理‘四机一脑’国家是给补贴的，但手机拆解并没有纳入补贴范围，自己做是要亏钱的。”。他告诉记者，废旧手机进入正规企业需要做环保处理，成本较高，企业投入的土地、运输、环保等成本远大于回报。基于此，不少回收商家都是把旧手机发到外地去处理，废品收购者手中的则多数流入了小的拆解作坊。
随后，记者又联系了另外两家企业，相关工作人员均表示，“公司没有这项业务，从没拆解过废旧手机。”
瓶颈
成本高、利润低拆解行业待破题
记者又把目光投向省外拆解处理企业，并联系到多家被纳入“处理基金补贴”名单，且含有“废旧手机处理”项目的公司。
四川省中明再生资源综合利用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明再生”）曾是一家从事废弃手机零部件拆解和深加工的环保企业，也是全国110家被四部委（财政部、环境保护部、国家发展改革委、工业和信息化部）纳入“处理基金补贴”名单之一的单位。2017年，该公司就已达到每年回收拆解2000多万部废旧手机的规模，并建成了一条年处理1100万部废弃手机的生产线。近日，记者联系到中明再生的法人代表汪建儒，他却告诉记者，公司目前已经暂停了手机拆解和深加工业务。
中明再生的一位工作人员吴强告诉记者，“去年我们还在做废旧手机处理业务，今年刚刚暂停。”对于暂停业务的原因，他解释道，“我们给回收商的收购价格太低了，因此回收商更愿意把手机交给小公司和小作坊处理。”
吴强说，虽然公司可以通过拆解加工，从手机中提取出金、铜等贵金属，但生产过程成本高、利润低，且作业排出的废渣废水需要交给专业公司处理，处置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之前做拆解手机业务基本不挣钱，有时还会亏本，主要目的是为了进行技术储备和供应链的摸索。”
吴强告诉记者，如今中明再生的主业仍局限于拆解“四机一脑”，“废旧家电体积大、质量重，里面的金属、塑料多，比拆解手机性价比高。”
另外一家位于广东的拆解企业的工作人员向记者透露，即使像广东这种电子产品生产企业集聚的省份，正规的手机拆解企业也仅有一两家，“目前的情况是，‘处理基金补贴’金额正在下降，有时还不能按时发放，我们设计的产能和实际完成的产能相差很大。”他认为，现在废旧手机拆解行业还没有很好地形成从回收到处理到再利用的闭合循环经济，“大企业不做，废旧手机就会流向非正规企业或小作坊，去向不明。”
采访中，多名环保企业相关负责人向记者表示，希望手机、打印机、电话单机等“四机一脑”之外的更多“目录”产品，能够纳入国家补贴范围，“旧手机处理过程中对人体和环境的危害，主要在后端。我们有场地、有硬件基础，如果国家有政策补贴，企业能有利润，我们当然愿意去做。”
发稿前，记者从山东省生态环境保护宣教中心获悉，目前国家正在制定废旧手机回收处置相关标准和政策，期望未来废旧手机能找到更好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