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周刊】“植物人”的生命何处安放
“植物人”是俗称，对应的专业名词是意识障碍。
三年前的一场车祸让东江成了“植物人”，从老家的县医院再到北京的各大医院，辗转了五家医院后，东江的四个兄弟姐妹都说要把东江送养老院，大姐东云心疼弟弟大哭一场，丈夫扯了扯东云的袖子说，“咱不送，先去咱家”。
就这样夫妻俩把弟弟抱回了家，到今年中秋节已经是第三年了。东江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被剃光了头发，靠鼻饲管补充营养，右腿已出现肌肉萎缩，左手臂僵硬，微微变形，人瘦得像枯木。
“已经联系好了，过完节把弟弟送去托养中心。”东云红着眼眶，看着为弟弟准备好的行李。
生活
2020年的中秋节是东江在大姐东云家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面对着孩子、丈夫，东云再次泪流满面，“我对不起我的家人，这些年难为他们了。”
三年前她将东江带回家照料，开始自己学吸痰、换尿管、做流食等护理技能，后来在老家求人介绍，请来一名护工，一个月8000元，到了第三年护工请假回家，再也没回来。照顾弟弟的辛酸，东云不愿多谈。
前两年，东江还会努嘴、动脚指头，后来连呼吸也成了“负担”。以惊人的毅力，东云一家坚持了三年，邻居们提到这一家人，都会竖大拇指，随后就是叹气，“弟弟躺在家里，谁看了都难受，这一家得多受罪啊。”
东云和丈夫年前又带着弟弟去了医院，通过医生的话语和他们对弟弟病情的了解，他们知道弟弟要“走”了。
“我们看不到奇迹了。”托人打听后，东云和丈夫准备将弟弟送到“养老院”。
山东一家业内小有名气的护理中介负责人李青介绍了“植物人”的护理工作，首先是植物人的吃饭问题，部分植物人是有吞咽反射的，这个时候可以从嘴巴对他们进行喂食，只是吃的时候一般都不会知道食物的味道。而极少数植物人就更加痛苦了，他们往往需要通过胃管进食。
患者全身瘫痪，不能自主翻身，很容易出现压疮、溃烂等。如果出现这些情况，往往很难愈合，甚至最后导致死亡。为了避免这些情况的出现，需要对植物人每两小时翻身一次，每天翻身最少十二次。这对于护理的人而言，是十分巨大的挑战。
“每天喂饭喂药，处理大小便，还要随时翻身拍背，真的是十分痛苦，这对于每个家庭来说都是很大的考验。”李青说，家人是最痛苦的，这样的家庭像是被撕碎了。
“坚持”
F1车王舒马赫可能是最著名的植物人了。
2013年12月29日，舒马赫在法国阿尔卑斯山区滑雪时遭遇意外，头部狠狠地撞到了岩石上，陷入昏迷状态。
有国外媒体爆料称，舒马赫在家中的护理费用每周达10万英镑以上，单单是治疗花销就已超过一亿元人民币，为了支付高昂的费用，他的妻子甚至卖掉了别墅和私人飞机。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放弃的理由有很多，钱一定是其中最惨烈的原因。
小晓是一家医院神经外科的护士，按照科室的规定，每个夜班都要查看每位住院病人的账户余额，不足一千元，就需要“催费”。工作五年，她最害怕的就是去给“植物人”家属催费。“不催的话，药房就调不出药来，耽误治疗也不行”。
“可我能怎样?看着孩子爸爸没知没觉地躺着，总希望他有奇迹。那时甚至想过，熬着吧，如果自己先走了也就解脱了吧?只是可怜了孩子。”
张媛日照人，丈夫34岁，三个月前，脑瘤手术后就没有意识了，成为了“植物人”。张媛每天在医院照顾，那段日子看不见希望，几乎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劝她放弃，哪怕不放弃也不要那么辛苦了，不要一晚上起床几次拍背按摩，那样会把自己身体弄垮的。
“有时候我让他眨眨眼，他也会动一下，有时候我说话，他还会努努嘴，好像要说话，我帮他翻身的时候，他好像还会叹气。”
在北京的一家医院里，张媛努力向医生描述丈夫昏迷期间的细节，还拿出了拍摄的生活视频、检查结果。医生的回答并没有让张媛满意，但她还想再试试，她还准备去预约另一个专家号，“试到不能再试就不试了。”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张媛花费近二十万元。
归处
意识障碍患者通常因为严重的脑外伤、卒中或缺血缺氧性脑病等原因长期昏迷，身体虽然有自主呼吸、心跳、血压等生命指征，但丧失了主动活动的能力，对外界环境和自身情况没有响应性，或响应很微弱。
我国有多少植物人?国内并没有权威的流行病学调查数据，相关数据参考的是国外十万分之0.2~6.1的发病率，与罕见病“渐冻人”十万分之1~2的数字相当。解放军总医院第七医学研究中心神经外科主任何江弘从1996年开始从事植物人的医学研究。他认为，参考国外统计标准，我国每年产生植物人7-10万人。
山东省立三院神经外科主任张荣伟是业内知名的专家，他一直关注植物人群体，在他的参与下，7月27日，山东省立三院正式成立山东省内第一家专业植物人昏迷促醒中心。
他遇到过太多的患者家庭，他自认为内心已经很强大，但看着家属的状态依然免不了动容。“有这个病，情况很多，治疗还是比较难的。“
张荣伟说，提高治愈率只能从评估就开始系统化治疗，“包括后续的手术治疗、康复治疗、出院辅导为一体。”
影视剧里，昏迷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植物人”醒过来，但现实中，醒不醒得过来的界限往往是一两年。植物人到底有多大概率醒过来?“如果前几年，醒不过来，后面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据了解，流行病学统计数据显示，植物人的平均生存时间不到3年，存活10年以上的很罕见。有资料显示，33%的创伤性植物人在1年内死亡，而非创伤性植物人在1年内死亡的比例为53%。
山东省立三院康复治疗中心主任胡川告诉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醒过来并不意味着患者可以正常说话、行动、思考，在植物人治疗的过程中，患者事物追踪、疼痛定位、遵从简单的指令等行为就是醒了，更大的进步需要后期专业的康复支持。
醒不过来怎么办?当治疗和康复承担不起，去相久大创建的托养中心，成了他们的另一个选择。
北京密云延生残疾人托养扶助中心是由神经外科医生相久大创办的。此前，他在北京密云区人民医院做了二十几年医生。植物人是他在工作中经常接触到的群体。
相久大曾经说过，他要为那些植物人留归处。“正规的公立医院接收有压力。”相久大解释，大多数植物人日常不需要治疗，只需要专业的护理。医院床位紧张，很难腾出来留给他们。他走访了几家民营医院和养老院，那里也不是植物人的去处，“医院收治不挣钱，养老院没有护理技术，怕出事。”
被送到这家托养中心的病人，大多在医院躺了数月甚至几年。“入托”时带着寿衣。在“入托”协议上，几乎所有家属都选择不再转入医院，放弃实施“临终心肺复苏”。
家属们明白这所托养中心所能做的只是让家人回归生活，让患者延续生命直至自然死亡的终点。(根据受访者要求，本文部分为化名)
速豹新闻网·山东商报记者 宗兆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