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周刊】他为百位老人洗过澡

◎文/图 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 孙倩 实习生 程祥

一盆刚刚倒好的泡脚水迎头浇下，雨点般的拳头紧跟着砸在了后背上，这是上门助浴师崔国的经历。在崔国眼里，给老人洗澡，本就是一件有风险的“体力活”，老人就像“老小孩”，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他，就要做“解决问题的人”。

做了四年的助浴师，崔国觉得，他们不仅要清洗老人的身体，还要进行“情感关注”，“有的老人三年没洗过澡了。”长年卧病在床，日益孤独，身上一日大过一日的不适感，崔国觉得，也许他们需要一个热水澡来驱散阴霾。

这几年，助浴师们也曾犹豫，“宠物洗澡美容需要上百元，为老人洗一次澡，最多不超过400元，真的还高吗？”

崔国正在给老人推拿

第一次见面最重要

上午十点半，崔国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槐荫区的一所小区中，今天，他的客户是一对年逾九旬的老夫妻，他敲了门，喊了一句，“是我，小崔啊”。老人摇摇晃晃地拄拐走了出来，崔国进屋熟络地和老人一起唠起了家常，一边去卫生间倒水，回头又把地毯铺在了老人脚下。

“变天了，温度太低了。”往日里，助浴需要两个人协同上门，但崔国看了看天气，决定今天不洗澡，他给老人们做了头疗和推拿，听老人回忆往事，每隔几秒，崔国会发出“嗯”的一声，来回应对方。

“看开了，多活一天都是赚。”老人说，他们有四个孩子，也已年迈，“他们的生活挺好，也孝顺，我留着钱干什么？”老太太突然大声念叨了一句：“吃！”便再次回忆起以往的岁月。

像这样的老夫妻，在崔国的工作生涯里，只占据了少部分，更多的老人心疼这一笔生活支出，或是无法坦然接受陌生人的触碰。

“我们这个工作不是一锤子买卖，顺不顺利要取决于第一印象，第一次不行。老人就不会再想见你了。”崔国说，第一次上门，即便子女已经做好心理工作，但仍有老人抗拒，“一个老人，会像孩子一样撒娇说，我今天早晨不要洗澡，晚上行，明天也行，就现在不行。”崔国说，所以每次上门，他们都会先和老人聊聊家长里短，直到他们慢慢接受自己。

时间久了，他也感受到，在洗浴的更前方，老人们其实最需要的是陪伴，他们的内心很孤独，“甚至只需要一个倾听者，而不需要你去有所回应。”夜晚的时光很长，崔国说，有的老人夜里害怕，又不愿意影响子女的生活，他们还会购买“陪夜”服务，老人睡着，只要身边有人就行。

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最新发布的数据，我国患有慢性病的老年人超过1.9亿，失能和部分失能老年人约4000万。

在这份数据面前，助浴师们相信，需要他们的老人还有很多。

时间在30分钟内

几年前，崔国的工作还是一名按摩推拿师，也接触过不少老人，一次机缘巧合，来到现在的公司，但这份工作，远远比他想象得更为辛苦。

“我觉得可以这样说，能坚持三两年都很不容易。”崔国说，在大众认知里，护理行业以女性居多，男性较少，“但是男性力气大，而且对于很多男性老人来说，女性就很不方便了。”崔国说，做这一行，需要善心，也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

“大小便失禁，仅这一点，很多人就接受不了。”崔国说，有的老人因为老年痴呆小脑萎缩等病症，脾气很差，无法控制情绪，生起气来会打人，“有一次我给老人倒泡脚水，给他弄鞋带的工夫，他直接就把洗脚水浇在了我的头上。”家属很愧疚，再三道歉，我们心里也明白，老人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一场洗浴，时间要控制在30分钟以内，但他们一般会在20分钟左右完成，因为久坐，老人可能会感到不适。崔国见过因为骨质疏松卧病在床十年的老人，十年间不曾洗澡。“但我们只给她擦了身体，没有洗澡。”崔国说，他们会根据温度及老人的心情、身体状况等进行研判，合适再上门。

上门前，崔国会带着专用的淋雨凳或充气床垫等，同时，箱子中也不忘放上速效救心丸等药物。崔国说，上门助浴，必定是两个人协作，一个人负责洗浴，另一个人要安抚老人的情绪，观察老人的身心状况，“其实这是一个风险性很高的行业。”

媒体此前报道，中国老年科学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穿衣、吃饭、如厕、上下床、室内活动、洗澡等日常活动中，最困扰老人且带来实质性伤害最多的就是洗澡。

这也就是不少子女在意欲尽孝时却“手足无措”的原因，崔国说，他们所接到的客户电话，百分之九十来自于子女为父母寻求服务。

更需要的是情感陪伴

老人们的身体日益虚弱，皱纹爬上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当疾病来临，他们可能会瘫痪在床，此刻，他们最需要的是尊严，而那些独居老人，日益感到孤独。这几年间，    崔国见过了很多家庭和老人，深知子女们也各有各的无奈。

他讲起一位脑溢血的女性老人，虽然没有瘫痪在床，但行动受限，三年多没有洗过澡，老人只有一个儿子，已三四十岁，她不好意思让儿子帮忙，更不好意思麻烦儿媳妇，只能自己简单的擦一擦，这一擦就擦了三年。同样，在另一个家庭里，一位男性老人也不肯让女儿帮助。

像这样的老人其实并不在少数，洗澡是一件“隐私”的活，年迈的他们身体不适，无法自理，却又难以启齿寻求成年孩子的帮助，或者他们插着尿管躺在床上，不愿意让别人触碰，即便子女愿意，老人们却不肯。

除此，崔国还见过子女远在国外，老夫妻独自生活，谁也无法再照顾谁，女儿漂洋过海打来电话，请助浴师们上门帮助。

崔国说，他见过最年轻需要帮助的人只有五十多岁，但更多的是年迈的老人，“他们的子女也很孝顺，可孩子们也都是六七旬的老人了，身体可能也不好，有心无力。”崔国觉得，他在这份工作里找到了人生价值，至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正在为更多的家庭解决困难，也为更多的子女尽孝。

洗澡的间隙，一杯茶，一杯水，老人诉说了很多家庭内部的故事，那些无法为外人道的家事，一一溜进了崔国的耳朵。甚至，工作以外，他还能接到来自老人的电话，多年的按摩经验，让他不仅按摩了老人的身体，也按摩了老人的心，他称这为“精神按摩”，“老人太需要陪伴了”。

感觉自己被需要

“其实做这份工作是很有意义的，越坚持越觉得离不开这里。”崔国觉得，这份工作让他感受到了自己被需要，被很多人需要。

他猜测，在济南的大街小巷中，仍有很多老人正需要一场舒适的洗浴，但很多人还不知道他们这份工作。

一位助浴师提到，她在工作间发现，子女们在请助浴师上门服务时，也有顾虑，怕来自左邻右舍的眼光，“他们怕自己被误解，以为自己不孝，不愿给父母洗澡。”助浴师觉得，事实正好相反，这些子女注意的不仅仅是父母医疗上的需求，还有他们生活上的细节。

关于定价，崔国解释，上门助浴起步200元，根据老人身体状况，距离远近等因素再具体定价，一般不超过400元。他有时候会算，“一般来说，工薪家庭一个月应该能接受两次服务吧。”

采访最后，崔国表示，他觉得自己这份工作能做这么久，离不开心态的关系，“我觉得我是被请去帮助老人的，而不是伺候老人。”这两种心态间最大的差距，就是让他在面对老人的抗拒时，能心平气和地照顾他们，而不产生崩溃心理，“他是有需求的，我来，就是帮助他解决问题的。”